肉毒毒素是已知毒性最強的蛋白質之一。醫學上，它被用作治療肌肉痙攣。1987年，一位加拿大醫生發現了A型肉毒毒素的除皺功效，它又走進了醫學美容領域。雖然國產肉毒毒素的美容用途在我國未獲批準，但它早已進駐大大小小的美容機構。去年7月，衛生部、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發出通知，決定將A型肉毒毒素及其制劑列入毒性藥品管理。然而至今，“毒藥”仍未退出“美容舞臺”。
肉毒毒素究竟是毒還是藥？為何在美容行業禁而不止？又通過怎樣的途徑交易流通？
美容針劑：是毒？是藥？
6月28日，兩個為瘦身而注射肉毒毒素導致嚴重中毒的年輕女孩被送進解放軍307醫院ICU病房。經過3天的搶救，兩個女孩脫離了生命危險。“如果晚來一天，她們可能就沒救了。”急診部的醫生告訴記者。
“我已經將近1個月沒怎么吃東西、喝水，有幾次差點讓尿憋死，簡直生不如死。”孟佳（化名）緩慢而含混不清地說，“你聽我現在說話的聲音，還能相信我曾經是做主持人的嗎？”
這兩個受害的女孩是好朋友，都做過主持、拍過廣告、演過多部影視劇，對自己的形象要求都很高。孟佳告訴記者，在此之前，她曾3次通過注射肉毒毒素來瘦臉，沒有出現什么不適反應，所以這次想讓小腿也變瘦點兒，而她的好朋友曾慧（化名）是第一次做。孟佳說，為她們注射肉毒毒素的李麗新大夫是朋友推薦的，已經59歲了，“做美容的經驗很豐富”。然而，正是這位“資深”的李大夫讓這兩個女孩吃盡了苦頭。
據孟佳回憶，在李大夫家里，她和朋友的左右兩只小腿被分別注射了100單位的蘭州“衡力”A型肉毒毒素，這個劑量是孟佳曾經接受的臉部注射的2倍。注射之后，兩個女孩先后出現了頭暈、雙腿無力、看不清東西、說話困難等癥狀。于是，她們向李大夫求助，得到的答復是：“這是正常的副作用，21天之內，毒素會通過身體的自然代謝而排除干凈。”
“我們一直相信李大夫說的，以為挺挺就過去了。但結果是，我們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不能吃東西，不能喝水，不敢睡覺，怕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孟佳說，被送入解放軍307醫院之前，她們忍受了長達17天的痛苦折磨，進急診室時已處于昏迷狀態。
307醫院急診部主任張錫剛告訴記者，在最近1個月里，他們已經收治了3位因注射A型肉毒毒素而導致中毒的患者。這兩個女孩現在還在恢復期。她們的身體狀況要等到毒素完全代謝之后才能恢復正常，這大概需要半年的時間。
為什么A型肉毒毒素可導致嚴重不良反應？據北京醫院藥學部副主任胡欣介紹，肉毒毒素具有神經毒性，能阻斷外周膽堿能神經末梢，導致骨骼肌弛緩性麻痹。胡欣強調，雖然一次的注射劑量與致死量相距甚遠，但注射醫師是否足夠專業、注射部位是否精確到位、藥品濃度是否配置合理、注射器具是否存在污染，以及被注射者存在的個體差異，都會對注射結果造成嚴重的影響。
“不成熟”的方法至少用了15年
根據兩個女孩的回憶和北京市朝陽區衛生信息網的記錄，記者找到了李大夫曾經供職的美容機構——奧婷京都時尚醫療美容診所。7月20日，在朝陽區衛生信息網上，記者查到李麗新的名字仍在該機構負責人的欄下。但在采訪時，孟佳告訴記者，李大夫已經在給愛人留下一張“一定把兩個女孩的病治好”的字條后離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近日，記者以美容咨詢者身份見到了這家診所的主任醫師姚某。據介紹，這位姚大夫是中華醫學整形外科學會會員和中國醫師協會美容醫師學會會員，曾先后在多家綜合公立醫院專職從事整形美容外科工作達24年。
在交談中，姚大夫表示可以用注射肉毒毒素的方式瘦身，但“并不推薦使用這種方法”，因為“技術還不夠成熟”。而他也承認這種“不成熟”的方法已經在美容院里應用了至少15年，“雖然可能會有一些不良反應，但是發生的概率很小”。他還表示，不愿使用這種藥品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奧運過后，國家的管制讓藥品來源變得十分緊張，而且每次使用都要作詳細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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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記者執意要用注射法瘦身并詢問用量時，姚大夫告訴記者，如果要瘦臉，需要在左右兩邊各注射100單位劑量；如果要瘦小腿，需要在左右兩腿各注射200單位劑量，且效果“只能維持半年左右”。在墻上懸掛的美容項目價目表上，記者看到了“造價”：蘭州產Botox（保妥適）除皺項目，3800元/55單位，5800元/100單位。
姚大夫解釋說，蘭州產的肉毒毒素是國內唯一通過國家藥監局審批可用于美容除皺的，出廠價就很高。之所以只寫了除皺項目而沒寫瘦身項目，是因為被許可的只有除皺功效，但“瘦身效果也很好，大家都這么用”。根據該機構贈閱的材料《奧婷之美》介紹，注射美容是非手術整形中的高人氣項目，不僅適用于眉間紋、額頭紋、魚尾紋、頸擴肌紋等，還可以用于瘦臉、瘦腿。其中，A型肉毒毒素的注射比較廣泛。
但記者從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相關部門獲悉，目前，在我國獲得藥監部門許可的A型肉毒毒素產品只有蘭州生物制品研究所的“衡力”和2006年被引入中國市場的美國葛蘭素史克公司的“保妥適”。Botox（保妥適）不是蘭州所產。也就是說，所謂的蘭州產Botox（保妥適）根本就是子虛烏有。而“衡力”的臨床應用范圍僅限于治療眼瞼痙攣、面肌痙攣及某些斜視。Botox“風靡全球”的除皺“業務”直至今年4月22日才獲準在我國應用。
盡管肉毒毒素有著嚴格的適應癥，但記者經過多方了解得知，這種肉毒毒素很多年前就開始在美容院廣泛使用了，用注射肉毒毒素的辦法給顧客瘦身的美容院也不止這一家。孟佳說，她的前3次注射，一次是在重慶的一家美容院，另兩次就是在這次為她注射的李大夫的家里，幾次注射的藥品都是蘭州產的“衡力”。為什么不再找一家美容院做?孟佳坦言，主要是因為費用相差太大了。“在美容院打一針就要3000元～3500元，而在醫生家里打2針才花1500元。”蘭州生物技術開發有限公司總經銷的銷售熱線提供的信息則是：100單位的“衡力”售價為690元，50單位的售價近600元。
孟佳說，就她的經歷看，能拿到這種藥的人很多。她說：“我兩個開美容院的朋友都有這個藥。我甚至不知道他們的美容院有沒有名字，只知道一個開在居民樓下，一個開在寫字樓里，都是很小的門臉。他們先跟著別人一起干，覺得學會了就自己出來開店。他們還讓我去他們的店里做，說只要交500元訂金，廠家就會派人過來給打針。我沒敢去。”
“毒藥”何時能被管起來
2002年，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FDA）批準Botox用于美容領域，用來消除抬頭紋、眉間紋和魚尾紋等。近年來，通過注射肉毒毒素美容的人數急劇上升。在美國2008年開展的各類微創美容手術中，注射肉毒毒素位列榜首。
然而，率先批準Botox用于美容領域的美國，已經對肉毒毒素注射后出現的致命不良反應產生了警惕。2008年2月，美國FDA發出緊急通知，稱已發現部分局部注射A型或B型肉毒毒素的患者出現了嚴重的全身性不良反應，包括吞咽困難、發音困難、呼吸困難、抬頭困難、下肢無力麻木等。嚴重者需住院治療，其中一部分患者已經死亡。美國FDA推測，出現嚴重全身性不良反應可能是因該藥使用劑量過大。美國FDA指出，肉毒毒素在某些疾病和某些人群中使用的安全性、有效性和使用劑量尚未確定，不論用于疾病治療或美容，其注射劑量均需嚴格控制。而肉毒毒素注射后的全身性反應可出現于治療后的1天到幾周。
鑒于肉毒毒素背后潛藏的種種隱憂，我國對其采取了嚴格的管理。2008年7月22日，衛生部、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發出通知，決定將A型肉毒毒素及其制劑列入毒性藥品管理。藥品生產企業要將A型肉毒毒素年度生產計劃、生產情況及指定經銷商的情況及時上報所在地藥監部門備案；藥品批發企業只能將該藥制劑銷售給醫療機構，未經指定的藥品經營企業不得購銷A型肉毒毒素制劑；藥品零售企業不得零售A型肉毒毒素制劑。
蘭州生物技術開發有限公司采購部銷售人員也表示，雖然此前曾向美容機構提供過該產品，但隨著國家相關規定的出臺，該公司只能嚴格按照藥品適用范圍給全科醫院及設有眼科或外科的專科醫院供貨。
“不管你是做生活美容，還是做醫療美容，只要沾了‘美容’這兩個字，就不可能從正規途徑拿到這種藥。”銷售人員告訴記者。
“但是你們怎么能確定供給醫院的藥就沒有被用于美容呢？”記者問。
“我們只能做到這一步，接下來的事我們也控制不了。”銷售人員說。
然而，在巨大市場的召喚和高額利潤的誘惑下，“毒藥”并未就此退出“美容舞臺”。衛生部全國合理用藥監測網專家孫忠實教授表示，雖然國家下令把毒性藥品管起來，但超出適應癥范圍違規使用這類藥品在美容院里仍然盛行。對此，孫忠實呼吁美容整形業加強行業自律，做到守法經營、規范經營、誠信經營，讓美容行業健康發展。
